住房焦虑,提前到了大学。
最近几年,越来越多研究生学子发现,自己正面临“无宿舍时代”。好不容易考研上岸,学校却不给研究生分配宿舍了。
根据多所学校的研究生招生简章,一般不分配宿舍的为非全日制学生、专硕学生以及户籍为本地的学生,这意味着部分学生必须自行租房。
这部分不提供宿舍的大学,很大部分是985大学,均分布在全国一二线城市。以市场租房价格来看,学生额外开销陡增。
为什么大学不再提供宿舍了?这显然与高校持续扩招、学生人数迅速增多有关系。在大扩招背景下,学校后勤管理为何无法跟上?当学校无法再提供宿舍,是否有更人性化的措施出现?
这届研究生,多了一笔房租支出
2022年7月26日凌晨,西南交通大学迎新网有五六千名硕博新生同时登录,他们为的是“抢宿舍”。
欢天喜地地收到录取通知书三个月后,这群学生在新生入学手册上发现,不是人人都能分配到宿舍,住宿名额需要“抢”。当天,由于同时登录迎新网的人太多,网站一度卡住。
早在2018年,北京大学就曾因为宿舍问题引发社会关注。当时开学在即,学校临时通知,由于宿舍资源紧张,需要靠抽签决定谁能住进万柳学生公寓,大约有45%的新生需要自行解决住宿问题。
为此,几名专硕新生给学校写了一篇名为《为了留在北大,我可能要花二十万元》的文章,在网络上形成刷屏之势。在汹涌的舆论下,北京大学改变做法,通过调整圆明园校区进修教师、访问学者原定住宿安排,帮助有需要住宿的学生解决住宿问题。
虽然当时学生的住宿问题得到了解决,但时间来到今天,高校不再为部分研究生提供宿舍的趋势,似乎已经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浪潮。
新周刊记者查阅各大高校公布的2024年硕士研究生招生章程发现,包括南开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、北京理工大学、厦门大学、同济大学、中央戏剧学院、南京大学、东南大学等985、211学校,都不为非全日制专硕生或者定向生提供宿舍。
其中,也有大学延续住宿申请制。需要住宿的学生预先申请,学校将酌情安排。
围绕“不为研究生提供宿舍”的讨论,有一种呼声认为,住在集体宿舍,不仅会有内务要求,还有门禁的要求,学生会像孩子一样被学校管束。况且集体宿舍多是六人间、八人间,几乎没给成年人留隐私空间。
但对价格敏感的大部分学生来说,在经济问题面前,隐私、个人边界自由等,统统可以被放在一旁。
没有了公益性的学校宿舍,走读带来的读研费用陡升。根据往年数据,中国公办大学住宿费几乎20年没有涨过价格,费用基本在1000元/学年到2000元/学年之间,以1200元/学年居多。如果在校外租房,以一二线城市的地价,一个月的房租就几乎够得上一学年的宿舍费用。
小诺于2022年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。得知学校不予分配宿舍后,她在北大南门租了一个两人间,一个月2300元。好处是离学校比较近,日常上学、参加学校活动比较方便;坏处显而易见,就是贵。
她出身农村家庭,心里过意不去、也没办法向父母要那么多钱。读研3年的学费加上住宿费需要近30万元。入学后不久,她就开始了各种紧锣密鼓的兼职。
“又被没钱的生活叫醒了”,她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自己每天满满当当的日程。
除了每个月600元的研究生补贴,她还通过在学校办公室实习、不定时接各种活动、帮人做翻译等兼职获取收入,这样下来,每个月能拿到3000元左右。但这也意味着,她要见缝插针地接活儿,合理安排兼职和学习的时间。
扩招大背景下,宿舍迟早不够用
筒子楼是上世纪流行的一种宿舍形态。1950年代后,受到苏联集体宿舍筒子楼的启发,中国高校纷纷建起了筒子楼形状的宿舍。新中国成立后,受到苏联集体宿舍筒子楼的启发,中国最早一批大学也建起了筒子楼形状的宿舍。
筒子楼的房间紧密排列在楼道两边,每层楼设有公共卫生间,可以最大程度节约空间。1952年中国高校院系调整后,基本上都采用了筒子楼的形式来建宿舍。
集体大宿舍,可以把学生、老师会聚到一起,既方便管理,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学生的基本生活。1998年起,学校基础设施改造之风盛行,甚至出现了“决不把高校的筒子楼带入21世纪”的呼声,后来这类宿舍才逐渐消失。
之所以会有如此举措,一方面是因为校舍越来越破,另一方面也与1999年开始的全国高校大规模扩招有关。1998年11月,经济学家汤敏以个人名义向中央提交了一份建议书——《关于启动中国经济有效途径——扩大招生量一倍》,建议中央扩大招生数量。这份建议被采纳了。
1999年,全国招生人数增加51.32万人,招生总数达到159.68万人,增长速度达到47.4%,到了2003年,中国普通高校本专科生在校人数超过1000万人。
当时的持续扩招,造成学校基础设施严重不足。著名的北大万柳公寓,便是为了缓解校内学生住宿紧张的矛盾而于2002年建设的。万柳公寓系外部承包商建设,是当时高校探索后勤社会化的产物。2003年,北大资源集团花了5.35亿元购买了万柳公寓的产权和使用权。
不仅本科生扩招,研究生也在扩招。1999年,全国研究生录取人数为7.3万人;2017年,这个数据达到了80.5万人,在读研究生总共达到263.9万人。
扩招是基本大趋势,并且这种趋势会持续一段时间。2021年5月13日,教育部在新闻通气会上宣布,研究生将再次扩招。有研究人员(论文《基于网络大数据分析研究生扩招后 校内、校外宿舍建设问题》)根据《中国统计年鉴》的数据分析预测,2023年扩招生率将稳定在约10%以上,并在5—7年内持续增长。
这样的研究生规模,是否能与高等教育资源承载力相匹配,有待商榷。更何况,近些年来,为缓解就业压力,部分高校还把研究生学制从2年调整为3年、博士学制从3年调整为4年。
另外,博士延毕现象也越来越多。教育部数据显示,2003年博士研究生延毕率为46.5%,这一数据在2012年突破60%,在2018年已经达到64%,超过六成的博士生无法正常毕业。
种种因素下,在校学生人数逐年增长,导致部分高校宿舍床位越来越紧张。
为什么不多建宿舍?
既然宿舍不够住了,并且未来5—7年扩招仍是大趋势,那为什么不多建宿舍?
1999年到2010年,为了满足教育部“生均一分地”的要求,很多高校开始扩建,或者搬迁新校区。当年教育部下发了《关于部属高校“银校合作”问题有关意见的通知》,鼓励学校向银行融资兴建校舍。也就是说,校园基础设施建设,很大程度上需要靠学校自筹资金。
2022年,论文《高校财务风险管理现状及存在的问题》中提到,有研究人员调查了中国某省份重点大学的财政状况,发现该高校只有约50%的预算来自财政拨款。
不少高校公开的宿舍建设工程招标文显示,全部由财政拨款的少之又少。多数情况下,资金来源有企业自筹、部分拨款部分自筹、公益捐赠等三种情况。
比如2021年,福州中医药大学在旗山校区新建宿舍,工程招标的4000多万元全部来源于自筹。
再或者,寄希望于争气且舍得花钱的校友。2023年11月29日,小米创始人、武汉大学校友雷军便给母校捐赠了一笔13亿元的巨款,用于校园硬件、软件的建设。有赖于此,武汉大学一直显得财大气粗,曾于2020年兴建了4栋宿舍楼,保证了2021年9月的新生入学。
那份论文还指出,不少学校在借贷建设过程中,出现了借贷规模过大、逾期负债、利息负担过于沉重的情况。出于资金压力,高校近些年来也不敢贸然兴建基础设施。
在西方,人们在精英教育模式的影响下,形成了“宿舍条件好所以价格贵”的共识。在美国非虚构作品《一个乡下人的悲歌》中可以看到,许多家境普通的学生需要申请奖学金才能上得起好大学,更别说住进昂贵的学校宿舍。因此,西方高校的住宿模式对于中国而言,参考意义并不大。
事实上,在我国台湾,高校宿舍床位紧张的问题也越来越显著。2017年高教工会统计,台湾大学宿舍床位缺口为26万余床,近一半的学生无宿舍可住。位于大城市的大学,情况更为严峻。
2019年,台湾教育主管部门提出了“宿舍提升计划”,预计在5年内花50亿台币推动改革。除了兴建宿舍外,还有加强校内弱势学生租金补贴、兴办校外社会住宅等举措。
所谓“兴办校外社会住宅”,即是由学校包租、担任“二房东”,并给出一定的价格补贴,优先租给学生。目前,我国高校周围的确有不少专门针对高校学生市场的住宿,但价格普遍比较高,租客鱼龙混杂,户型也不是专门针对学生而设计调整的。如能整合这些资源,既能缓解高校宿舍床位压力,也可以缓解学生的经济压力。
但实际上,房源开发需要一定专业能力,也需要配套的资源。在这方面,高校并不擅长。这样看来,在招生简章上打出“不提供宿舍”几个大字,也是一种无奈。
与大动干戈、兴建宿舍相比,给校内弱势学生补贴租金,看起来是最软性且容易操作的。
例如:从2019年起,复旦大学便给走读专硕生发放800元/月的交通补贴;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生若不住宿,可领500元/月的补贴。
在精细考察学生的住宿需求后,按照家庭条件划分;给予学生一定的租房补助;或者根据学生经济条件、课程、课时,决定学生是否可以申请宿舍……都不失为人性化的内部调节。